乡土作家袁炳纲小说《问道》

问道一一小说作者：袁炳纲

天府之国四川有一句比较雷人的禅语：＂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

确实，都江堰是中国二千多年前的世界著名水利工程，青城山的历史和都江堰一样悠久，是中国道教文化著名的发祥地之一，很值得拜谒和拜访。

不过，前来这两处拜谒和拜访的人都是修炼得不怎么到位几乎没有什么正果的徒子徒孙。

今天要问道的人有点非凡，可以说是我们皇陵镇北坡村的一个人物。

汉语里边的人和物单独出现泛指一般，可如果把人和物合并加起来，那就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很不一般喽，是麻雀儿屙在牛粪上屎（事）大喽！

也真的是，这个人很不一般，属北坡村里能飞能跑，能啄能咬，大家公认的豆芽菜飞上天一一带尾巴的能豆豆。

这个能豆豆大名光耀，天赋异禀脑子灵活，说话办事干脆利落，有板有眼，在众人心眼里，是值得崇拜的高人，大家一有疑难问题，一直请教于他，并且神态和道徒一样虔诚。

光耀十六岁就开始担任北坡一队生产小队长，可以说从那时他就出道了，应验渭北俗语：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

你看，北坡一队一百多块地，三百多亩，村南滩里的，村北坡里的，村东沟边的，村西岭上的，形状大小不同，特点条件各异，可哪块哪方的这料种什么，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那时的口号是以粮为纲，大多村队的地里播种的基本都是小麦油菜，适当夹杂点玉米谷子豌豆扁豆之类，比较单一的粮食作物，可光耀的一队不一样，他根据三十多户社员实际，全面发展，适当再安排播种一些西瓜、旱烟、茴香、洋芋、红薯、棉花、白菜、大葱、辣椒等其它作物，甚至还专门开辟了一个果园，栽种上苹果梨杏桃和核桃枣子等干湿水果。用他的话说：既要解决大家米袋子的问题，还要解决大家菜篮子钱兜子的问题，力争使大家大锅里有生活食粮，小锅里（旱烟锅）有精神食粮，身上有衣，兜里有钱，嘴巴里还时不时解解馋。

那一年，一队的辣椒丰收，社员吃不完，光耀决定把多余的装到手扶拖拉机上，拉到西安市去卖。可车开到了市内一个小巷内，让值勤交警追上拦住了。

刚驶入巷口时，交警挥舞交通指辉旗示意停车，光耀却命令司机继续照常行进，相当于如今的闯关闯红灯。 这场景若换成别人，肯定心惊肉跳，手忙脚乱，可光耀遇事不怯不惊，大大方方和人家交警辩解，说我们农民进城，啥都不懂……

交警一时还说不过光耀，有点恼火地将光耀唤到不准马车拖拉机进入的标志牌前问光耀：＂你看这上边画的是啥？！＂

光耀明明识字并认得那是禁行标志，却装出不识字的样子说：＂这我认得，骡子头马头。＂

交警无可奈何，又说：＂你不识字，不认识交通标志，可总该认识我们手中这指挥旗吧！＂

＂花圈上边一圈旗，阉猪铲蹄割喉骟蛋的自行车前还有旗，我们不能一看见旗就停车吧……＂光耀反应敏捷，字正腔圆，神态杠杠，怼得交警无言以对。

＂你一个卖辣子的农民还这么牛逼的？！＂

＂你卖过辣子么？＂光耀见交警门缝里看人，大动肝火了，义正辞严。

＂没有。＂

＂你没有你爸卖过么？你爸没卖过你爷肯定卖过……＂见交警看不起农民，光耀说话像打机关枪，土都扬不进去。

此后，那交警也打心眼里折服佩服这个年轻后生，甚至还说：料想不到，今天碰到了个硬茬，属钟楼下的雀儿一一听过大棒的擂声，看过太大的势面。

那一年，上级分配播种任务，各生产小队务必种多少亩高粱，可一队没有完成任务指标，只是象征性种了一点。

原因当然是抵触情绪，毕竟高粱不但不好吃，还没营养，记得当时有民谣：鸡吃高粱不下蛋，猪吃高粱不跑圈（发情），人吃高粱难大便，婆娘吃了高粱晚上睡觉不找老汉。

可公社严格落实高梁播种面积，逐地块查看丈量。眼看藏掖不住要露馅儿，副队长有点怯火害怕，而光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们一队剩下的任务面积全部种在山后的吊庄地里。

原来，当初建立人民公社时，距北坡村四十里地的相虎公社地广人稀，政府因地制宜，将一部分当地人耕种不过来的地分给山前各队。这种地，山前人称吊庄地。每年按季节时令，队上分派一部分男女劳动力，专门住宿在那里播种收割，锄草施肥。

光耀原本想哄弄一下检查，没有想到这次人家忒认真，一定要去山后验收。 可买家还是没有卖家精，光耀引着他，眼睛盯着山上，见哪里有播种的高粱，就往那里去。就这样，在相虎人的高梁地里，落实北坡一队的分配任务。结果是：有惊无险，超额完成了播种面积。

不过，对于光耀来说，未必有惊。 光耀那时已是他们袁家当中大家族中过红白事的大经理，处理解决族内的事也和一队种地一样有条不紊，甚至还是如今人说的：创造性工作。

那次，族内他一孤儿侄子因无钱媳妇娶不进门，光耀马上召开家族会议，在这个会议上，与其说是他倡导，倒不如说是他命令大家捐款，因为他带头捐款二百元。 后来，人们说他那个穷侄子，一个媳妇娶得发了，不光没欠下债务，还有了自行车缝纫机。

缘于经常替别人出主意想办法，北坡村有了这样的歌谣：光耀的法子，光辉的娘子，光荣的房子，光明的票子。

毋庸置疑，光耀的法子可媲美全村第一光辉那洋火美貌美丽的娘子，还有光荣的房子光明的票子（也是全村第一，光明钱多是因为家里刨出了陈银子）。

……

也许，渭北山区北坡村光耀这个人太光鲜耀眼吧，那年他又荣升北坡村党支部书记。那是一夜间的事，当时叫火箭入党提干。

这一下，光耀又由娃队长娃经理变成了娃书记。 不过他这个娃书记有点娃脾气。

那次，公社赵副书记嫌光耀把北坡村没有按公社的要求标准整顿治理，而是一味地照顾民心民情民意，甚至是由着光耀的主张性子，有点信马由缰。 这个赵书记有点书生迂腐气，不像别的领导那样对待光耀是：响鼓不用重槌，点到为止。他一个劲儿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和尚念经一般，光耀这个娃书记听得实在不耐烦了：＂你是书记，我还是书记，你说我这书记没水平没本事，把村上的事没干好这我承认！不过，咱们俩换个位，你把你那个书记交给我当，我把我这个书记交给你当，咱俩换一月时间，我敢保证，一月以后，我当你那书记会比你当干得出色干得好，你当我这书记会干得不如我现在干的这程度，会比这还糟糕许多！……＂

记得赵书记走时要上小车，光耀拉住不让，非要换位不可。

更让大家意料不到的是那年粮食困难，别人都借粮买粮，他却带领妻子和几个儿子下平原兴平要饭去了。 他说：不敢借，借下了以后拿啥给人还？！

也算苍天有眼，他这步险棋没有走错，没有要几天饭，几个好心人便帮他们一家在兴平县菜市场建立了一个摊位。半年以后他们一家人再回北坡村时，架子车上装有几袋粮食，口袋里还装着硬铮铮的票子，大家无不佩服地说：如今的光耀除了法子还有了票子！

也许，因为小小年纪便搞市场经济，如今光耀的几个儿子，日子都过得颇好，甚至都是如今北坡村的光明。

……

还是言归正传，回到光耀这个人物问什么道的主题上去吧： 光耀有二亩大红袍品种的花椒园。那几年花椒价格高，虽说摘椒费人费工，扎手扎脚还热得流汗，但一亩一料还有差不多的收入，够不上不菲，倒也算凑合，真可谓吃了喝了落几个（钱）。 今年花椒价格大跌，一斤湿椒仅二三元，而雇人采摘，一斤需工钱二元五角。 用光耀的话说：头比身子大，槌比鼓重，弄得好点，是娃打娃，盆扣住了瓮；弄得不好，贴赔枣儿卖米钱，像寡妇生娃，全给人家狼办了好事咧。 光耀一不做，二不休，砰砰啪啪叫挖掘机把椒树全挖，毁了椒园。 他说：谁都知道三个多，二个少，不会笨得用头走路。 可挖了椒树后，他一时半会儿又拿捏不准在这块地里栽植什么果树或种植什么蔬菜庄稼。

＂爷些，你今日咋明白捣糊涂，问我这从来就没主意的人哩！你的鱼鳔胶都使不完，还能用到我这猪皮胶上来？！＂这个老友异常惊讶。

＂唉一一如今这社会，真的是那首歌中唱的： 雾里看花 水中望月 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 涛走云飞 花开花谢 你能把握这摇曳多姿的季节 ……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让我把这纷扰 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你看，贩猪时羊快咧，过河时水涨咧！＂光耀不无感慨。

光耀非常清楚地记得，1981年分田到户后到如今，他种庄稼务果园的一切，他那三斗桌子的抽屉中至今还存放着这三十几年里的收入帐簿。

＂先分田，后分队，一步一步向后退，一直退到旧社会＂，这是当时的民谣。虽说他是北坡村大名鼎鼎的人物，但还是雾里看花一样，跟着时代的洪流抑或说挟裹在时代的洪流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行进着。 先是大力发展粮食，因为有道：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 很快，粮食得到了充余，他又开始在地栽植当时颇为值钱的苹果树，当时一棵盛果期的苹果树产的苹果可卖一千多元，抵那时三个民办教师一年的补贴工资。

＂猪上千，牛过万，苹果掉到二分钱。＂这是当时赊刀人的预言。还真的应验了，虽说追撵紧俏苹果品种，光耀不停高接换头，改良苹果品种，第一次食生苗嫁接品种秦冠，后又改换嫁接成富士，再后又改换成新品种礼富（礼泉富士），再后又因富士需高水肥不适合旱地又改换嫁接成秦冠。

一棵树，还没成长到盛果期，已经挨了三刀，做了三次大手术！ 每每看到那些带着几个甚至几十个（高接）刀疤接痕的苹果树时，光耀总是不停地在那伤口轻轻抚摸着，心痛得唏嘘不已。

换来换去，换到最后种苹果赔钱，大家纷纷挖了苹果树又改种葡萄，然还是人奚落人的俗话：卖了草驴（母）买叫驴（公）捣圣（公驴鞭）。好景不长葡萄价格又很快过山车一样跌入再也不能低的低谷。

那天，剪了一三轮车厢红提葡萄，拉到南阳村市场，代办估堆买，只给五十元。

光耀疼得咬牙，心一横：八十元。

可人家代办，嘴咬着铁哨：你愿意卖了卖，不愿意卖了拉走，反正市场上红提葡萄多得溢……

光耀怎么也不能接受那个不如白菜的价格，好歹不卖了：送人。

那车他送了县城的几个表弟，还送了他女儿教书学校的几位朋友同事。

结果：两表弟送他两条烟，女儿的朋友同事丈夫在油田，又送他二身油田工人穿的工作服。

光耀粗算了一下：人家送的值三四百元。

＂唉，老了不说幼年，穷了不说富汉，关云长当年兴时斩颜良诛文丑，连出五关斩六将，不兴时走了麦城，有人揶揄：吃米饭，屙一炕？哈哈一一＂光耀一阵苦笑。

……

光耀问道问了好几个人，只可惜一千二百多口人的山村如今能问的人不多，毕竟如今的北坡村常住人口不足二百，且大多是死老汉病娃，懂道弄道的寥寥无几，和空荡荡的房子空寂寂的街道一样，半天寻不到一个人物。

后记： 光耀问道的结果是渭北农村俗话实话：没有眉眼。＂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适时。＂ 到了今年秋分那个农耕传统种麦时节，光耀在那挖了花椒树的二亩黄土地里，播种了小麦。 有人问：为啥种麦？ ＂唉！＂光耀长长叹了一口气，＂思来想去，稳稳当当来，快耄耋之年了，不想再折腾也没有气力再折腾了。种麦保险安全，好歹多少都有收入，不会亏本。＂ 也许，这就是他这个北坡村的著名人物悟出的道吧！